无颜晋穆

#熹妃Q传# 只有风是真的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只有风是真的

    这是我出征的第三年。当我把秦毅的尸首送回他的营帐的时候,我就知道,这场战争终于要结束了。凛冽的寒风裹挟着冰雪袭上面颊,睫毛都染了霜。这是我在塞上的最后一年了,我要去找那个热情爽朗的姑娘,带她回京。

    大楚七十年,年家失势,年将军被调离西北军营,扣押京师。而我,便是补了这个缺口的人。

    初春,京城里桃花初绽,塞上却仍旧一片枯黄,百年的胡杨木静静伫立在荒野中,透骨的风吹着深褐色的枝干,带出了猎场里急促的马鞭声。急行了三日,终于赶到这座叫西固的边塞小城。未曾想,城门紧闭,巍巍城墙阻的不仅是进犯的敌人还有我这个陌生的亲王。从低矮暖阳等到迟暮黄昏,身后缓步行来一布衣女子,在城门下悄然一站,紧闭了一日的城门伴着一声闷响缓缓开放,守城的士兵飞奔下城楼,似是方才见到我一般,矮身下跪行了一礼“请王爷恕罪,不知王爷已到西固,末将这就回禀胡副将。”那厢布衣女子听到此话,对我躬身一礼,退至城门口,站立不动。有脚步声匆匆而至,只见胡副将带着几位将领已至身前,面容肃穆,有杀伐之气奔袭而来,如同出鞘的兵戈,冷硬,锐利。嘴里吐出的话语也如同刀子般,不软不硬的悄悄捅在心上:“末将迎驾来迟,还请怡亲王莫怪,着实是边境事务冗杂,分身乏术,兵将欠缺良多,境内城门无人看守,方才让王爷久等。”好一个缺少人手,好一个信任国家,好一个目中无人。且罢了,说到底不过是年家当权久了,这西北成了他年富的。只是,那姑娘怕是不一般。

    于西固而言,我的到来,并未有什么改变。胡副将依旧日日操练士兵,百姓依然井然有序,虽是边塞,却也没有太多仓皇。年富确有其几分本领。第一个转折,来自于一箱三七。边境的骚扰一直不断,五天一小仗,十天一大仗,蛮夷像一匹荒野里游行的狼,时时刻刻地盯着你,一旦松懈便会被它撕下一块肉来。

    黄昏,胡副将带着小队回来休整,看得出每个人身上都添了新伤,吃了饭,都匆匆回营休养。却不料蛮夷夜里突袭,白日里经历了一场战役的伤兵们未能来得及反应,差点被烧了营帐,抢了粮草。幸而我带兵及时赶到,一场急战,匆匆退却。可士兵们旧伤未愈,又添新伤,许多人伤口发了炎,库里物资不够,新药却还需两日能到。军医一筹莫展之际,只见之前那布衣女子走到胡副将身旁,低声说了什么,胡副将皱了皱眉头,又抬眼瞧了瞧我,转身向我走来。“十三王爷,您来时所带物资颇多,想必药材也不少,经此一战,士兵折损颇多,还望王爷救命!”“缺什么去我库里取吧,人命关天,莫要耽搁。”我拿出了私库里一半的三七,下放军医手中,转身好回了营帐。

    原来那女子叫挽风,是这西固城里最好的医者,家中世代行医,她虽年轻却知晓颇多。十二岁开始行医,如今已有六载。不是军医,却也几乎救过整个西固城里所有将士的命。她总是清晨出城,或是去临近的城池购买或是在近郊的山上采摘药草。城池上那座小小的瞭望塔,士兵看守的不仅是偶尔过路的旅人,更是等待那个黄昏里彳亍的归人。无论什么时候,只要她出现在这条沙尘飞扬的小路上,西固的城门都会为她打开。春日里防疫的药,夏日里消暑的绿豆汤,冬夜里从不熄火的骨头汤,是她对这边城独有的温柔。

    一夏就这样平平淡淡地过去,自三七事件之后,将士们不再无视我,眼里渐渐有了尊重。我开始参与战略的决策,士兵的训导。

    当秋风卷着一片胡杨的落叶飘在我的营帐前,战争终于开始了,秦毅动了。经过一夏的休养,蛮夷马肥兵壮,开始大肆进犯大楚边境,抢夺物资。边境线告急,不堪其扰。七日后,我带领一支百人小队深入草原腹地,欲从后方切断蛮夷粮草,却不料草原之辽阔,经过一夏疯长的牧草足有一人多高,我们迷失了方向,在草原上流离了五日,方才遇见一个蛮夷的斥候。此次轻装简行,经此一事,又奔袭百里,在消灭了一支蛮夷小队后,我方人数已经折损过半。又一日,我们终于找到蛮夷粮仓,黑夜里一把疯狂蹿起的火卷走了天上的云,也卷走了蛮夷的命脉。功成身退,回返路上却被秦毅围在了泗水,一条河,这边是蛮夷,那边便是大楚。家乡那么近,却也难回去。一场恶战,秦毅终究将连日来疲于奔命的我挑拨下马,怕是此命休矣。幸而胡副将带领大军赶到,一支利箭逼退了秦毅,我得以残喘。

    回至军营,此战大获全胜,蛮夷粮草被烧,至少会休养一年,每个人脸上都是放松的神情。篝火燃了半夜,我也被挽风折腾了半夜,身上的大伤小伤都一一包扎,断掉的腿骨也被敷了药,并两块木板夹上。一个姑娘家,力气却不小,还好我忍住了疼,不然怕是会被将士们笑话。挽风在军营了住了一个月,直到我的腿骨接好,方才离开。

    日子又恢复平淡,练兵,研究兵法,吃挽风的药,就是全部的生活。白驹过隙,新春伴着大雪悄然而至,西固城里难得飘满了肉香味,循着悠然的冷风钻进鼻孔里。在西固,细嫩的羊肉是冬天里最温暖的慰藉。

    新的一年,难得清闲。蛮夷休养生息,西固城也开始恢复正常通商,往来商队,给沉寂的西固城带来了新的生机。我托驿官带来了京中特有的绸缎,难寻的药草还有我最爱的那套笔墨纸砚。药材直接送到了挽风的医馆,而那些布料,被我装进箱子里,放到了我的帐中,第二日,被我带到了医馆。

    “风姑娘,这是京城来的绸缎,你且做几身衣服吧,为这西固城再添一道风景吧。也当是这一年来谢谢你对我的照顾,我的腿恢复的这般迅速,全凭了风姑娘医术高超!”说完,我便退出了医堂。留下她一脸无奈的站在药房前。此后,只要京中的东西传来,我都会捡些风姑娘用的上的东西送过去。有时候是药草,有时候衣料,有时候是京里时兴的粉脂,更多的却是我夹在其中的情书。我确实少了点勇气,面对喜欢的姑娘,还不如面对蛮夷的千军万马,或许,等玉兰开花的时候,我会和她表白。

    驹中隙,石中火,梦中身。这一年的平静实属难得。蛮夷按捺不动,军中事务也已经得心应手,就连挽风也不似之前那般对我无动于衷,不说同心同德,也是你侬我侬。又是大年夜,述职文书早已送至皇兄的案头。

    晴雪夜里,最暖的是挽风为我亮起的归行灯。边塞的夜里没有烟花,地上却到处是火光,十步五步,皆是燃起的火堆,从巷头到巷尾,彻夜通明。挽风烤了羊腿肉,细细地切在白瓷盘里,码了厚厚的三层。我带了挽风出来,走到西固城那棵最大的胡杨前,挖出了一坛烈酒,还有一盏仔细封存的宫灯。我提着酒,她提着灯,慢慢走在西固城黄沙铺就的路上,影子悠长。

    大楚七十二年,秦毅果然出兵了,这次却并未扰边,走的是速战速决的路子。鏖战七日,双方死伤无数。我决定兵行险着,佯装败退,引秦毅入西固城。百姓被我集结在内城,我就是西固最后一道防线,若我战死,西固难守,便火烧外城,将百姓引至临近城池。若我赢了,西固将会得十年安宁。

    幸而,我赢了,草原的兵马,在这城巷里无一寸转圜之地。我方虽也付出惨烈,却终究守住了身后的百姓。当我的长枪刺入秦毅的喉咙,我知道一切都结束了。像时间停滞,世界静止,迸射的血花沾染了半个枪身,我看到了他眼里的不甘,若腹部的刀再前进半分,胜负便不是这般了。

    蛮夷求和的使者已经进京,与皇兄开始试探扯皮,而这都与我无关。只是挽风又开始疯狂的杀猪,每天的猪骨汤真的已经吃到我腻口。腹部的伤口已经好转,挽风的医术依旧精湛,就是可惜了那十几坛胡杨树下的新酒,还没喝几口,便被重新埋了回去。两月后,京里传来回召的消息,皇兄要犒赏三军,而我还不知道会迎来什么。我欲带挽风回京,可挽风却站在那棵胡杨前,挖了两坛酒,给我送行。她说“这西固是我的家,残破且荒凉,我走了,这西固就没有医者了,这些伤残的将士我舍不下。”

    皇命难违,我终是一个人回了京。我没有并大军一起前行,而是千里飞驰,恨不能永无止休。疾驰了十八日,我终于在暮色四合的时候赶到了京城,马蹄渐渐慢下来,我看到那万家灯火,暖黄的烛光透过窗户映在行人的脸上,可没有一盏是为我。怡亲王府冷肃一片,不像家,倒像是个囚笼。一夜休整。早朝后,皇兄问我要什么。我望着他深沉如渊的眼,我能要什么呢?我贵为亲王,封无可封,我还能要什么呢?

    “请皇兄将西北赐予臣弟,臣弟愿为皇兄驻守边疆。”“为何?你可想好了?西北穷苦,朕与你向来亲厚,若要封地,朕可以给你西南。”“不,皇兄,我要西北。你听这来自西北的风,在召唤我了。”

    水袖霓裳,歌台暖响,往事繁华如云烟,兄弟阋墙,勾心斗角,此刻种种如泥沼,都是假的,假的。只有那温凉的,凛冽的,抚过皮肤的,扬起发梢的穿行过我人生的风才是真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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